三弄(中)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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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她们明白了这件事,心里惭愧兼怄气,惭愧是因为后知后觉,小爷是用了真情的,一片真心待她们,怄气是恨自己已经做了偏房,命就是这样,谁能个个像他白玉姐,被人捧在手心里冰清玉洁?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。
  倒也真有几个不肯走的妹妹,娇红、翠儿,至今仍做丫鬟,都二十大几的姑娘了。她们没脸去和小爷吵,时不常地就去挤兑这几个妹妹——怎么样?如今我穿金戴银,你穿布的,这就是做丫鬟的下场呢。
  有时她们也会恶意地盼望,盼望他能落难,叫他尝一尝自己这不好受的滋味,也叫他知道什么叫做将心比心。可是他真落难的时候,就是金少爷出事那会子,大家一下子全慌了,急急忙忙地赶来南京搭救。
  露生仍是不肯见她们,叫周裕把她们轰出去了。
  那次也怪生气的,多羞辱人啊,好歹我们也是姨太太了。
  这次见面,情况却比上次还危急,上次不过是金老太爷看不惯他,这次竟是举国骂他。她们可能真是水性杨花吧,啥事儿都记不牢的,怨恨又都烟消云散,慌慌张张,赶快集合——毕竟是搭救干爹。
  有些小蹄子倒还有点记性,说:“不是我们没有心,是他嫌弃我们给人做小,十几年来不理我们的,便是红妹翠妹,也都傲得很,不搭理我们。个么事要去热脸贴个冷屁股呢?”
  梦芙拍桌子骂道:“贱货,他嫌弃是他嫌弃,难道他没本钱嫌弃你?也不叉开腿看看你自己!当年没有他,你现在能威风八面的使奴使婢?说起这种话来了?”指着脸骂道:“就真是婊|子出来的,不知道记得恩,倒记得仇?怎么样?他给你花的钱买十个你也够了,你是陪他睡过还是给他舔过?倒夹着个x脸嫌他不理你!”
  兰珍劝道:“好了,说归说,这不都还是来了吗?光骂人有什么用,得想个办法帮他才是。”
  宝珠擦着眼泪道:“我听说他戏都不能唱了,脸也坏了,这不是完了吗?”
  梦芙又骂:“完你娘个x!臭贱嘴的!”
  兰珍给她吵得头痛,心知梦芙姑奶奶这脾气是一说文话就变哑巴,说起脏话她能刚十天不带重样,可是骂脏话能解决什么问题啊?按住两边道:“是来吵架,还是来帮忙?都听我说。现在金家得罪了孔祥熙,这种通天的门路,我们没法子的。可干爹既穷到在湖边儿上卖唱,那必然是难得不能再难了。咱们凑一凑钱,先接济他,然后再慢慢想办法。”
  宝珠又哭道:“怎么接济呢?他那么傲气的一个人。”
  梦芙也道:“而且接济一下子,也没二下了,见他跟拜观音一样,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显灵。”
  这话把一屋子娘们全说笑了,笑死了,怎的这么贴切!又是笑、又是哭,凑在一起,拿为数不多的智商想了好久。
  大家凑了三千块钱。
  那阵子是露生最愁钱的时候,想方设法,却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弄到钱了。之前想着不能开台唱戏,堂会总是可以做的。
  但现实总比想象中更残酷。
  堂会是要等的,别人不请,你也不能自己登门。这时候不得不认清在白银战争和法币强推的过程里,受难的商户太多了,破产的人家也太多了,即便没有破产,也实在没心情请白露生去唱堂会。
  倒是有戏迷来雪中送炭,听说金家卖车卖地,拿了钱来援济。露生却不肯受,叫茶房向戏迷转告:“所谓救急不救穷,小爷说现在并不是急,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长久的。再说你们也不宽裕。”
  如果是以前,礼物金钱拿了就拿了,可现在是现在,他不愿意这话说出去,叫求岳难堪。
  如此一来,守株待兔的希望更渺茫了。既要撑着这个面子,里子不免就吃苦。倒是有一天娇红寻了露生道:“小爷,我有一件事情求你,不知你肯不肯帮。”
  她和翠儿是一样的大丫头,只是翠儿伶俐,常压她一头,连金总都觉得娇红平时很背景板的一个人,露生也觉得她是有话放心里不说的类型,自打来到榕庄街,从来没开口争要过什么——因此有些诧异:“什么事,你说。”
  娇红犹豫半天,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封请柬。
  “我姐姐过寿,想请你唱个堂会。”她见露生凝眸不语,跪下了道:“我知道这事儿冒犯小爷,您要是不肯,就当我没有说过这个话,千万不要伤心。”
  露生看着那封花里胡哨的请柬,心里已明白了大半。
  其实这满座的人,没有一个爱听昆曲。她们的心性是浅薄的心性,一味地追逐浮华,什么流行就追求什么,这些年早就被爵士乐、拉丁舞,熏陶得很洋气了,老派一些的家庭,也是听梅兰芳、听杨小楼,京戏好歹是痛痛快快的,敲锣打鼓很爽快,谁受得了昆曲那软绵绵的唱腔?唱得人快要睡着,真和白小爷说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  可是现在,她们要听。
  梦芙握着露生的手道:“大房不是在请梅兰芳、程砚秋么?我就偏要请你,她过生日,我也过生日,难道我的生日不金贵?”
  那围着的纱屏拉开了,是她们请来的笛师和琴师,从得月台弄来的,当年亲眼见过她们怎么虚情假意地和他哭哭啼啼,如今泪在眼里,却不敢流,不能叫干爹知道自己担心,还恨不得做出个不在乎的派头——这都是兰珍教的,兰珍算聪明的,兰珍说,咱们要让干爹觉得这钱可有可无,他拿得才不亏心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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