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83墨舟东渡隐鸿志灼灼西望决鲲途(1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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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宋府的朱漆大门前,往日里象征权势的石狮此刻也仿佛垂下了头颅。高悬的白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,门楣上垂下的巨大黑色挽幛,如同两道凝固的泪痕。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菊花混合的肃穆气味,往来吊唁的车辆人流络绎不绝,却都保持着一种压抑的寂静,只有军靴踏过青石板的沉闷声响和偶尔传来的低语啜泣,打破这死寂。
  吴家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在距离府门尚有段距离的路边。车门打开,吴镇岳率先下车,他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深黑色中山装,面色沉凝如水。张佩如紧随其后,一身玄色旗袍,鬓边别着一朵小小的白绒花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。吴道时则是一身笔挺的墨色军常服,肩章已取下,帽檐压得很低,遮住了他大半张脸,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,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。
  吴灼牵着弟弟小树的手最后下车。她穿着一件素净的月白色旗袍,未施粉黛,脸色有些苍白。十岁的小树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小制服,背脊挺得笔直,脸上褪去了孩童的稚气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刻意训练出的、与年龄不符的隐忍和冷静。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攥着的拳头,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。
  一家人在司仪的引导下,缓步走入灵堂。灵堂设在大宅正厅,极高极深,此刻已被无数的白菊、挽联和花圈填满。正中央悬挂着宋华钧的遗像,相片上的青年军官穿着飞行服,眉宇间带着英气与笑意,与此刻灵堂的悲怆形成残酷的对比。棺椁覆盖着青天白日旗,周围由持枪卫兵肃立守护。
  宋哲元一身戎装,未佩勋章,站在家属队列最前方,接受吊唁。这位统兵数万的将军,此刻背脊虽依旧挺直,但鬓角竟已可见斑白,脸上刻满了难以掩饰的悲痛与疲惫,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。宋夫人则由两名女眷搀扶着,几乎无法站立,哭声压抑而破碎,令人心碎。
  吴镇岳率先上前,在灵前叁鞠躬,神情庄重肃穆。他走到宋哲元面前,紧紧握住对方的手,沉声道:“哲元兄,节哀顺变。华钧贤侄为国捐躯,重于泰山,是我辈军人之楷模,国家之荣光!”
  宋哲元眼眶通红,用力回握了一下,声音沙哑:“镇岳兄有心了……多谢。”
  张佩如则红着眼圈,径直走向几乎虚脱的宋夫人,轻轻抱住她,在她耳边低声安慰着,两位母亲的身影在巨大的悲痛中相互依靠。
  吴道时上前行礼,动作标准而冷峻。他与宋哲元对视的瞬间,眼神锐利如鹰,除了礼节性的哀悼,更传递出一种无声的、属于同一阵营的凝重与默契。他低声道:“军座,保重。后续事宜,道时已安排妥当。”
  轮到吴灼时,她独自上前,在灵前叁鞠躬。抬起头时,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宋华钧的遗像上,那个曾经鲜活的生命,如今只剩下一张相片和一面冰冷的旗帜,她鼻尖一酸,眼眶瞬间湿润这是对生命逝去最本能的哀恸。
  当她转向家属致意时,目光与站在宋哲元侧后方的宋华卓相遇了。他穿着一身素服,眼睛红肿得像桃子,脸色惨白,往日的神采飞扬荡然无存,只剩下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近乎空洞的茫然。他看到吴灼,嘴唇翕动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,却最终只是微微颔首,泪水再次无声滑落。
  吴灼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。她轻轻点了点头,低声道:“云笙兄……节哀。”声音轻得像叹息,却清晰地传到了对方耳中。
  当吴灼致意完毕,小树的目光落在了宋家老叁那个颤抖的小身影上。此刻,他看到的不再是玩伴,而是一个被巨大悲痛击垮的同龄人。
  小树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跑过去。他先抬眼看了看兄长吴道时,得到一道冷峻却默许的目光后,才迈步上前。他的步伐很稳,带着这半年来被严格训练出的纪律感。
  他走到??华铮??面前,站定,抬起尚显稚嫩却异常认真的脸庞,看着华铮泪流满面的脸,用清晰而低沉的声音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华铮哥哥,别哭。我大哥说,眼泪换不回英雄。??以后,我们一起苦练本事,为你大哥报仇。??”
  孩童的声音不高,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,在悲恸的灵堂里激起无声的涟漪。这话语里没有天真幻想,只有赤裸裸的、带着血腥味的仇恨和决心,是这半年在吴道时麾下被灌输的、最直接的逻辑。
  华铮??猛地一震,抬起泪眼,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的小树。那直白的话语像一把尖刀,戳破了他强撑的脆弱外壳,也点燃了他心底压抑的怒火和悲伤。他再也忍不住,一把抱住小树,不再是委屈的哭泣,而是发出了一种近乎低吼的、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的呜咽:“报仇……对!要报仇!我要把那些鬼子都杀光!”
  两个孩子紧紧抱在一起,一个宣泄着刻骨的悲愤,一个则以一种早熟的坚毅承受着、回应着。这场景,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冲击力,让周围许多见惯了生死的军人都不禁动容。
  宋哲元看着两个相拥的少年,眼眶通红,嘴角微微抽动,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。吴道时依旧面无表情,但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、近乎满意的微光。
  回程车上,小树挺直脊背坐在吴灼身边,望着窗外,沉默不语。吴灼看着他紧绷的侧脸,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心疼与寒意。兄长半年的“训练”,已然将一个天真孩童,塑造成了一个合格的“小战士”。
  车窗映出吴道时冷硬的侧脸。这场葬礼,不仅哀悼逝者,似乎也悄然完成了对生者的某种塑造。
  ******
  军统北平站的办公室里,吴道时背对着门,站在那幅巨大的华北地图前,目光虚焦在北平城西南角——南苑机场的位置。
  陈旻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,立正待命。他敏锐地察觉到,处座今日的气息与往常不同,少了几分冰冷的锐利,多了几分沉郁的算计。
  吴道时没有转身,声音透过烟雾传来,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:
  “陈旻,以我的名义,起草一份建议函,直接呈送军分会和29军军部。”
  陈旻心下一凛,立刻拿出记事本:“请处座示下。”
  吴道时缓缓转过身,指尖的烟灰簌簌落下,他的眼神幽深,看不出情绪:“内容很简单:鉴于宋华钧少校壮烈殉国,宋军长痛失臂膀,家族哀恸。其弟宋华卓,于笕桥航校表现优异,然年轻气盛,骤失兄长,情绪恐有波动,亟需稳定。为抚恤忠良,稳定军心,亦为加强北平空防及飞行员梯队建设,建议……将宋华卓调回北平,入驻南苑机场,编入作战序列,由军部直接督导,以慰其父心,亦磨砺其才。”
  这番话,冠冕堂皇,情理兼备,几乎挑不出任何错处。抚恤忠良、稳定军心、加强防务、培养人才,每一个词都站在了道德和战略的制高点上。
  记录完毕,陈旻眉头微蹙,谨慎地开口:“处座,计划周详。只是……属下愚钝,我们之前费心将他运作至笕桥,正是为了让他远离北平,远离大小姐。如今主动调他回来,放在南苑,岂不是……前功尽弃?他与大小姐同在北平,难免接触,只怕日久生情,更难处理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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